"叮铃——"
铜铃轻响，我抬头望去，只见一位身着素色长裙的女子踏进店门。她约莫二十出头，眉目如画，却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。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，漆黑如墨，仿佛能看透人心。
"姑娘要买什么？"我放下手中的绣绷，起身相迎。
她却不答话，只是定定地看着我，目光落在我身后的绣架上。那里挂着一幅未完成的绣品，是我昨夜绣到一半的牡丹图。
"这牡丹......"她轻声开口，声音如清泉般悦耳，"花瓣该是七重，你少绣了一重。"
我心中一惊。这幅牡丹图是我照着祖传的绣谱绣的，绣谱上明明只画了六重花瓣。正要反驳，却见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，轻轻展开。
素帕上绣着一朵牡丹，栩栩如生，仿佛能闻到花香。我数了数花瓣，果然是七重。更神奇的是，那花瓣层层叠叠，竟似在帕子上流动一般。
"这是......"我瞪大了眼睛。
"七重牡丹，才是真正的'织梦'。"她将素帕递给我，"你可愿学？"
我接过素帕，指尖触到的瞬间，仿佛有电流窜过全身。那些花瓣在我眼前晃动，渐渐化作一幅幅画面：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在绣架前飞针走线，她的绣品能让垂死之人重获生机，能让枯木逢春，能让干涸的河床重新涌出清泉......
"这是织梦娘。"女子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，"百年前，她是江南最有名的绣娘。能以绣品织梦，化虚为实。可惜......"她顿了顿，"这门手艺已经失传了。"
我握紧手中的素帕："您是说......"
"你很有天赋。"她直视着我的眼睛，"我在街上看到你绣的帕子，就知道你一定能学会'织梦'。只是......"她突然咳嗽起来，脸色愈发苍白。
我连忙扶她坐下，给她倒了杯热茶。她抿了一口，继续说道："只是要学这门手艺，需得付出代价。"
"什么代价？"
"以心血为引，以寿命为线。"她抬起手，我看到她手腕上有一道淡淡的红痕，像是一根细细的红线，"每绣一针，都要消耗自己的精气。绣得越多，寿命越短。"
我愣住了。难怪她看起来如此虚弱。
"即便如此，你还要学吗？"她问道。
我看着手中的素帕，那朵牡丹依然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。我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，想起那个能让枯木逢春的传说。如果真能学会这门手艺......
"我学。"我听见自己说。
她笑了，那笑容让我想起春日里绽放的梨花："好，从今日起，你就是我的徒弟了。记住，这门手艺叫'织梦'，而我叫......"
话音未落，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。我转头望去，再回头时，她已经不见了踪影，只留下那方素帕还在我手中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。
从那天起，我每天都会梦到那个自称"织梦娘"的女子。在梦中，她教我穿针引线，教我辨认各种奇异的丝线。有些丝线会发光，有些会发出声响，最神奇的一种，摸上去像是有生命一般，会轻轻颤动。
"这是'情丝'。"梦中，她这样告诉我，"用这种丝线绣出的图案，能让人看到内心最深的渴望。"
我开始尝试着用她教的方法刺绣。起初总是失败，绣出的图案平平无奇。直到有一天，我绣了一只蝴蝶，它竟然真的从绣布上飞了起来，在房间里翩翩起舞。
我欣喜若狂，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。低头一看，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红痕，和织梦娘手腕上的一模一样。
那天晚上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。梦里，我看到织梦娘站在一片废墟中，周围是熊熊烈火。她手中握着一根银针，正在绣着什么。火光中，我隐约看到那是一幅巨大的绣品，上面绣着无数人的面容......
我惊醒过来，发现枕边放着那方素帕。帕子上的牡丹不知何时已经变了模样，花瓣上多了一些暗红色的纹路，像是血迹。
第二天，我照常开店。一个老妇人走了进来，她眼睛红肿，说是孙子得了重病，想求一幅平安符。我看着她憔悴的面容，鬼使神差地拿出了那方素帕。
"这个......"我刚要开口，突然看到帕子上的牡丹花瓣开始轻轻颤动。那些暗红色的纹路渐渐化作一幅画面：一个躺在床上的小男孩，脸色苍白，呼吸微弱。
我下意识地拿起针线，照着画面绣了起来。每一针下去，都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流失。绣到最后一针时，我已经满头大汗，手腕上的红痕又深了几分。
老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。三天后，她带着康复的孙子来道谢，说孩子突然就好了，医生都说是个奇迹。
消息很快传开，来找我绣东西的人越来越多。有人求姻缘，有人求功名，有人求子嗣......我一一应下，用织梦娘教我的方法，为他们绣出心中所愿。
只是每绣一次，我都会做那个关于大火的梦。梦中的织梦娘越来越清晰，我渐渐看清她在绣什么——那是一幅巨大的"百子千孙图"，上面绣着无数婴儿的面容。而在她身后，站着一个身着官服的男人，正贪婪地盯着那幅绣品......
直到有一天，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来到店里。他自称是江南织造局的官员，说皇上听闻了我的手艺，要召我入宫为贵妃绣一幅"百子千孙图"。
我正要拒绝，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。恍惚间，我看到了织梦娘的脸。她眼中含泪，对我轻轻摇头。
"不要去......"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，"百年前，我就是这样......"
话未说完，画面突然破碎。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火海中，手中握着一根银针。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婴儿啼哭声，还有那个官员狰狞的笑脸......
"以心血为引，以寿命为线......"织梦娘的声音越来越微弱，"这就是'织梦'的代价......"
我猛地惊醒，发现自己趴在绣架上。那方素帕不知何时已经化为灰烬，只留下一根银针，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。
从那以后，我再也没有见过织梦娘。但我时常会梦到那场大火，梦到她最后对我说的话。
我依然在经营着绣坊，只是不再为人"织梦"。偶尔，夜深人静时，我会拿出那根银针，对着月光端详。针身上隐约可见一些细小的纹路，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。
或许有一天，我会解开这些符文的秘密，找到织梦娘真正的故事。但现在，我只想好好活着，用普通的方式，绣出美丽的图案。
毕竟，有些梦，还是不要织的好。